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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剑吴兰

    海呆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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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帖子 由 海呆皮 周五 六月 15, 2012 4:03 pm



    尚晴怀揣着云辽国征西将军成琳给予的食盒走在铺满落叶的街道上,中途几番平复了心情才让自己看上去不是太高兴,因为他心里藏了一个好消息并且急不可耐地想要说出来。位于城郊的那座偏僻破旧的大宅子在尚晴眼里渐渐地清晰了起来,门口两名拿着长钺的守卫用怀疑的眼光望向自己。尚晴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调整了自己的心情后,迈着稳重的步伐走向守卫。

    “两位真是辛苦了”尚晴从口袋了拿出两个米糕递给两名守卫,“来,吃点米糕镇一镇福气,今晚可不要被福雁给看到了,要不然一年都要倒霉呢。”

    “哎,可不是。”两名守卫乐呵呵地收下米糕,可却没有丝毫想要通融的意思,“锁符,文印。”

    尚晴陪着笑,配合地从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云辽国征西将军成琳授予的锁符与文印交给守卫。守卫仔细检查了文印之后让开了一步。“触锁吧。”

    尚晴把锁符贴上木门上的凹槽,触开了门上的符阵,符阵上的纹路发出幽暗的流光组成一对同心圆,如同日蚀的光晕,继而沿门缝分裂向两边滑去。那扇老旧的木门吱吱呀呀地缓缓打开,门厅里一幅泛霉的白鹤腾云屏风映入眼前。吴兰国的少主刘崇便是被囚禁在这栋破败的建筑里。

    炎热夏季已经快要结束,湿润粘腻的空气逐渐变得清爽干燥,这是秋天来临的节奏。筱板城中的梧桐树早已换上焦黄色的新衣,北风一吹便大惊小怪地闹将起来,掌状的树叶飘零而下,它们落在街道旁,落在屋檐上,也落在这座清冷的监狱中。转过散发着木头***气味的门廊便是庭院,一身素衣的刘崇正蹲在一棵歪脖子桂花树下细心修剪着花坛里的海棠,桂树和海棠的枝条上已经结满了青色的花骨朵却没有一朵绽放,仿佛是在积蓄着一股力量,等待着一个时机。与那些生机勃勃的花儿比起来,少主的精神却有些颓废,他的身形比上次尚晴来时又消瘦了不少,在那棵歪脖子桂花树的映衬下显得那么地脆弱,仿佛一阵秋风便能把他吹倒。

    尚晴急走两步,叩拜,迫不及待地想把心中的好消息告诉少主。“陛下,微臣尚晴。”

    “唔,若霞先生,您来了。”少主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倦,招手唤来立侍于一旁的皇后邓氏将自己扶起。邓氏同样是一身素衣,一条墨绿色的绸缎围在腰间,那是吴兰国国纛的颜色,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用一根竹簪簪住,脸上素妆淡抹如同大户人家的侍女,但眉宇之间却透露出一国之母的威严。邓氏俯下身用手里的丝巾轻轻地擦拭着少主额头上的汗珠,不料被少主轻轻拂开。“够了,阿幼,辛苦你了,快去备茶。”

    邓氏微微蹙起眉头,心中的不快在她那双黑色睫毛下略略倾斜的眼睛里表露无遗,就同她哥哥邓仲捷一样,脸上永远藏不住秘密。

    “是。”邓氏接过少主递去的剪刀,微微行了一个礼便退了下去。

    “卫兵们说这栋宅子曾经属于一个大户人家。“目送着皇后转入内堂后,少主回身拍着歪脖子桂花树的树干缓缓说道,”但不知什么原因家族断了香火,家道便渐渐没落下来,最后成为了一座空宅。我挺喜欢这里的,尤其是这些花草,卫兵说若是在往年,乳白色的桂花早已挂满枝头,清香醉人。可是如今我已经在这里住了那么久,院子里却依旧萧条。”

    “陛下,您不该与卫兵交往过多,否则会引人非议。”尚晴依旧没有忘记自己曾身为吴兰国御史大夫的进谏职责,尽管如今他已成为云辽国的檀中诗文祭酒。

    “是吗?”少主的口气依然是那么的平淡,仿佛有一些心不在焉,他上前扶起尚晴,如同对待一位早已熟识的老友。“真希望这一切能够在花开之前结束。”

    少主的表情如同一汪平静的湖水,长发如歌者一般披着,身上香囊隐隐散发着甘松和麝香的芳馨。他总是这个样子,尚晴觉得这位年轻的少主身边围绕着一种奇妙的物质,是一种修炼多年的隐者才能散发出的气场,能让所有接触到的人敬畏,着迷,感到平静。

    尚晴把食盒奉上:“这是成琳送给陛下的米糕。”

    “今天是秋雁节吗?”刘崇接过食盒,端详着木制的食盒上的两只飞雁,“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都快要忘记时间了。来吧,若霞先生,不如先喝杯茶?”

    少主领着尚晴走入正堂,先帝刘膺臣的佩剑吴兰剑悬挂在正墙之上,虽然历经沧桑但剑鞘和剑格上的紫钢镂花依旧闪耀着光辉,剑首上镶嵌的琥珀石如同一颗血红色的眼睛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皇后邓氏早已将茶具和沸水摆好,这次少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点头表示感谢,毕竟这栋宅子里再也没有其他下人了。

    炉子上的水壶正咕嘟咕嘟地沸腾,香炉里飘出的紫烟在秋风的带领下吹拂着窗沿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少主熟练地摆弄着茶具,尚晴知道这是少主仅有的几个爱好之一所以并没有阻止这不合礼数之举。洗茶,浴壶,投茶,注汤,翟盏,酾茶,最后少主亲自将一杯散发着清香的绿茶推到尚晴面前。“上等的徽岗石茶。”少主眯起眼睛细细品茗,“说来也可笑,若非沦落于此,我这辈子怕是永远也无法品尝到。”

    “陛下!您不该……”尚晴放下茶杯正声道。

    “我知道您要说什么,若霞先生,无非是不可沉溺于敌国之物云云。啊,可是好茶终究是好茶,味道并不会因人而异。”少主低声说道,又给自己沏上一杯,“请说吧,若霞先生,我想我现在有足够的力气了。”

    尚晴换了一个严肃的姿势说道:“禀陛下,坚守于炉南台的大将军邓仲捷半个月前已经率全军八千余人向云辽国的参军马维马参军投降了。”

    “这不可能!”侍立在一旁的皇后邓氏发出一声惊呼,“我哥哥不可能投降!”

    然而少主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垂下目光,用一根竹签搅拌着瓷盆里废弃的茶汤。“就这样结束了吗?”许久之后他开口说道,尚晴听得出他在期待着下文,于是得意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小卷太云纸,递给少主。

    “三天前,微臣收到邓将军的密报,上面说邓大将军利用马维与成琳之间的矛盾,已经成功策反了马参军,不日便可赚开筱板城的大门前来营救陛下!而且据说马维的父亲是峡西人,他这么做也是为陛下尽忠!”

    “噢……”少主磋磨着粗糙的太云纸,声音突然沙哑起来,原本就憔悴的脸色显得更加颓唐,“文涉真是……”少主把纸条递给早已按耐不住的皇后,“真是一名举世无双的将才。”

    “可不是!”皇后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陛下!我们马上就能重获自由了!”

    “自由?”少主突然扑哧一声笑了,“我什么时候有过那么奢侈的东西?不过是从一座监牢换到另一座监牢里罢了。”

    “陛下您再说什么呐!”皇后把纸条捂在胸口,“我们可以回到峡西,回到樊石城,回到我们自己的故乡,然后积蓄力量为先帝报仇!”

    这个好消息唤起了皇后了沉睡已久的热情,她开始喋喋不休地回忆起往昔美好的生活,说起故土的山川,平原以及风土人情。尚晴也不时附和几句,但少主始终一言不发。他托着下巴看着院子里的高墙,眼神似乎越过高墙延伸到很远很远,远到尚晴无法跟上的地方。尚晴觉得气氛不知不觉地变得很奇怪,但皇后依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常常会在夜里想象父皇当年在樊石城斩石而起的样子。”沉默了良久之后,少主突然说道,“想象着父皇高举圣剑吴兰,口中吟诵:”

    “若我刘膺臣能钩回楚北三郡,成王霸业,一剑挥石为两段。若死于此地,则剑剁石不开。”少主和尚晴异口同声地说道。

    “真是振奋人心的豪言壮语,老臣每想到此处心情都无比激动。”

    “是啊,此后二十二年,父皇正南闯北,振臂一呼四王应,北合诸侯,战东台,夺福川。”少主示意皇后为他将吴兰剑取下,拿在手里轻轻抚摸,“身配圣剑,闯阵杀敌,多少人死在了这把剑下?”少主玩弄着剑首上的琥珀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似的。“不知若霞先生又没有见过这样一种尸体,远看上去一片焦黑,待走近一看焦黑化作一阵烟尘飘走,留下一具白色蠕动着的尸体。”

    “臣乃文臣,未曾见过。”

    “我见过,那种尸体在夏日的战场上随处可见,道路边,水沟里,大树下,那些战死,被丢下,逃跑的士兵倒了下去,成为苍蝇们的大餐,黑色的虫子们挤满了尸体的每一个角落让尸体看上去就像被烧焦似的,待人走近,苍蝇受惊飞走,尸体变成雪白,如同波浪般层层叠叠,那是蠕动着的蛆虫。”

    尚晴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说道:“陛下的仁德之心让臣……”

    “不是仁,也不是不杀。事实上,我一直想找一个词来形容我的想法却找不到。直到最近我才想明白,虽然可笑,但就是这样——我其实是一个懦夫。”

    “陛下怎可以如此妄自菲薄!”皇后突然尖声道,“事实上并不是如此!一个懦夫会在当阳谷之战中亲自擂鼓谷鼓舞士气吗?一个懦夫会在平府城之战中被敌军突袭本阵依旧镇定自若地坐镇将台吗?一个懦夫……”皇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出格的言行急忙跪下请罪,“妾,妾身失礼,请陛下降罪!”

    “起来吧,阿幼,你又何罪之有?错的是我。”少主的眼神躲闪,“你说的那些只是勇气,勇气谁都会有,如雷电轰鸣般的战鼓再加上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那可是比一壶最浓烈的莫兰黑麦酒还能燃烧人心的烈酒,没人能够抵挡战场散发出来的独特魅力,那种魅力让人忘记一切,只知道拿起长枪,然后迈向死亡。但我想说的是另外一种,这种怯懦比在战场上逃跑要糟糕的多。”少主的语气缓慢而又吃力,仿佛每一句话都要让他的内心受到伤害。“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不能用语言描述。我从小就不爱与他人打交道,即使最善于取悦人的老太监也认为我无法接近,因为我总是在层层书山中不停地阅读。那使我创造了一个幻想的世界,里面住满了我幻想出的人物,他们让我了解了历史,明白了道理,告诉了我这个真实的世界是如何运转,但唯独没有告诉我当我身处在这真实的世界时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在书里永远没有答案。”

    尚晴觉得自己已经跟不上少主的思路了,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陛下您究竟想要说什么呢?”

    “毁灭啊,若霞先生,一场毁灭,生命在毁灭中死亡,生命在毁灭中诞生。当我从父皇手里接过这个国家时,太过于真实的世界扑面而来,那时我就已经开始害怕了,结局究竟是怎么样已经很明显,所有的一切和我幻想中的世界一模一样,历史上每一个王朝更替,每一次诸侯起义,都在不断地重演,每一个人物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的相似。能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发生是幸运的,但我却不知道当我参与了这一切时我该怎么办,更可悲的是,我们并不是站在好的一方。我们这是在打一场必败的战争啊,若霞先生。”

    这下尚晴明白了,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少主的袖子,桌上的一只紫砂茶杯被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陛下您怎么能这样说话!您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您知道听到这话老臣有多伤心吗?老臣在敌营中忍辱负重都是为了您啊!您知道为了向成琳求到这张锁符我丢了多少脸吗?为了给陛下您带来这条密信老臣冒了多大的风险吗?”

    “那真是对不起了。”少主低着头。

    “陛下请看看您手里的这把剑!先帝从来不会说出这种话来!您说出这样的话对得起吴兰国的百姓吗?对得起一心一意侍奉你的皇后殿下吗?对得起尚且在前线奋斗着的邓大将军吗?对得起你手中这把圣剑吴兰吗?大家可都把希望寄托在您身上呢!希望您继承先帝的遗志继续奋斗下去呢!”

    “噢。”少主仿佛如梦初醒,盯着手里捧着的吴兰圣剑,似乎是第一次审视这把剑,“是啊,你们都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呢,我刘氏能够拥有你们这些忠臣、铮臣真是万幸。”尚晴希望少主能够再说些什么,但少主只是默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如果有机会,希望若霞先生能够告诉文涉,我很感激他对我所付出的一切。”那是谈话结束的标志,“现在也不早了,若霞先生还请回吧,如果逗留太久未免遭人怀疑。”


    “望陛下万不可自暴自弃!”尚晴向少主叩拜之后,转身迈出门槛。在即将走出大门时,尚晴回头看了一眼庭院,少主正拿着吴兰剑站在庭院中央仰望着天边血红色的晚霞。那姿势和先斩石而起的那一天一模一样,只不过少主身上没有一丝先帝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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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帖子 由 海呆皮 周五 六月 15, 2012 4:03 pm



    少主刘崇倚在二楼露台的木栏上,手里握着吴兰剑眺望着即将被夜色笼罩的筱板城,虽然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在今晚结束所有的一切,但每想至此内心里还是止不住地颤抖。此时的太阳已经沉到地平线以下,天际间那片血红色云霞褪成了淡粉色的雾霭。天空渐渐由浅蓝转变为翡翠般淡淡的青绿,白日里的喧嚣慢慢归于宁静,朦胧的夜色开始把整座城市笼罩起来,只有城中央牌楼上的几片琉璃瓦还反射着一丝太阳残存的辉光。

    露台四周的灯盒“哒”的一声弹开,里面存放的咒契灯慵懒地展开它折叠的身躯漂浮到半空中,在灯盒的上方来回摇曳着,发出暗淡的荧光。刘崇眼中的筱板城也在这荧光中慢慢沉寂下来,城中的商户拉下店铺的门帘招呼着伙计回家,酒家老板陪着笑将半醉的客人们请出店门,吹熄灯笼,掩上窗户,大家都在心有灵犀地为秋雁节准备着。每到夏末秋初的时候,传说中的福雁就会随着大雁迁徙的队伍飞往南方,它们会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拂过房屋,飞过农田,给睡梦中的人们赐予福泽,给土地赐予丰收,却给看见它们的人咒以厄运。刘崇从成琳赠与的食盒里取出一份红枣米糕慢慢地品尝,此时的街道上已鲜有人迹,大家都回到了家中,吃着自家捏制的米糕,就连巡视的卫兵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整座城市陷入了沉睡。

    就在这时,皇后邓氏迈着细碎的步伐伴随着首饰吊坠清脆的撞击声打破了露台上的宁静,刘崇懊恼地收回目光,回头打量着皇后。与下午不同,此刻的皇后头戴金鳞凤冠,两只玉钩状的耳环在耳垂下轻微跳动着,脸上的妆容让原本有些苍白的脸红润了不少,手里奉着的烛灯照亮了她身上的九凤朝日袍,只不过那条国纛色的绸缎依然围在腰上,是那么的扎眼。刘崇知道皇后想要干什么,她想要仿古道行妻谏。

    “阿幼,你就非得这样吗?”刘崇的语气中透露着一股烦躁。

    皇后轻轻施了一礼,严肃地说道:“为夫君端正心态乃为妻之责。”

    “端正心态?”刘崇停顿了一会,玩味着词语中的意思,然后叹了一口气说:“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咱们只是寻常人家的夫妻该多好,这时候就可以躲在屋子里吃着亲手捏的米糕,想象着屋外福雁飞过,期盼着不久之后的丰收。”刘崇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米糕,“吃吗?”

    “敌人的食物,妾身不吃。”

    “所以说我们也就只能这样。”刘崇失望地把米糕放回食盒,“如果真要说起来,我心里挺感激成琳的,清幽的住处,旧臣的探视,节日的礼品,能够西望故乡的露台,你知道吗?我能站在这里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的视野能穿过那条隔绝东西的大峡谷,再穿过樊石城东的那片无边无际的红树林,回到家中,回到那间书房。”

    “那么陛下马上就可以如愿以偿了!”皇后上前一步,“待家兄与马维将军赚开筱板城的城门,取得成琳的首级,陛下就可以回去了!”

    “回去?回哪去?书房里积满灰尘,宫殿墙壁斑驳,偌大的城市里空无一人,大家都死了,左将军卢铭,你父亲邓延,丞相左宏玄,还有父皇,我记得每一个人的尸体被送回来的样子。”

    “那些大人都是为了大义而牺牲的,陛下应当以他们为榜样,这都是为了吴兰国的复兴!”

    “大义,大义。”刘崇说,“有些道理大家都明白可是我偏偏不明白,我无法明白,就像身体里有一种东西在本能地在排斥它。我以前自诩能看明白很多事,可真的当我真正身处其中时却发现有些东西与所想的恰恰相反。明明不该这么做,可大家都是这么做的,并且觉得那样做是对的,是值得的,是理所当然的。从那时起我开始迷茫了,到现在依旧没有找到答案。”

    刘崇转过头,避开皇后的目光,看着漆黑一片的城市。“我问过父皇这个问题,就在他决意跨过峡谷,进军峡东的时候。那时的父皇四十又九,尚有数月便过半百,当他来与我告别时我能看得出他脸上的暮色。于是我拦住了父皇,‘该放手了!父皇!是时候修生养息了,我们的大片土地早已经无人耕种了!’我这么说道,可是父皇只是一把甩开我,夹着红樱盔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但到门口时又折返回来,用力捧着我的脸,仿佛要把我捏碎。‘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为父振臂一呼是为了什么?驰骋二十二年是为了什么?你以为那些道理为父不懂吗?可是我放不下了啊!我不敢放下啊!我害怕一旦放下就再也没有机会再拿起来了,我害怕一旦放下就再也,就再也没有机会拿起来了啊!’说罢父皇便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斜阳谷中伏,身中二十二箭,不多也不少。”

    “先帝那是为了大义而死!死的荣耀!死得其所!先帝的死会被万世所铭记!”皇后那对细细的眉毛又蹙了起来,如月牙般倾斜的双眼愤怒地眯了起来。

    “对啊,便是这种东西我永远弄不明白。荣耀,义理,那些虚无飘渺的东西什么时候开始凌驾于万物之上,比金钱还要让人狂热。你哥哥文涉便是这样的人,为义理而生,可以为荣耀而死,被世人称为将之表率,可是……”刘崇的声音沉了下去,“我还记得那天,就在都城被成琳所破,丞相左宏玄带着我们逃到那片红树林,整整三天,没吃没喝。我看到一个老兵,须发皆白,左手只有半个手掌,他坐在树下,用最悲恸的口吻讲述这一个个令年轻人热血沸腾的故事。我和他目光相对,看到的全是空洞与绝望,可他周围的年轻人却依旧缠着他,他们内心中的火焰似乎永远不会熄灭。当最后我们被追兵包围时,我看到他拄着长戟,一瘸一拐地与那些年轻人一起冲了上去,我看的出他什么都知道,可以投降,可以逃跑,那种情况下谁也拦不住他,可他依然这么冲了上去,为了什么?能得到什么?荣耀吗?义理吗?无以伦比的荣耀!一无是处的荣耀!这种教人去死的精神究竟有什么好坚持的!”

    “这些可是我们吴兰国的立国之本啊!陛下您忘了吗?当年先帝斩石而起便是举着为了天下苍生的大义,大家也是被先帝的大义所感动才追随先帝的啊!”

    “苍生是谁?”刘崇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着沉睡的筱板城,语气颤抖,“他们算吗?在红树林战死的士兵算吗?当父皇战死,成琳的铁蹄踏过峡谷的时候,我们便已经失去一切,现在的我们只不过还当它还存在,假装那是一个还未达成的梦想。母亲不用担心失去儿子,妻子不用担心失去丈夫,孩子不用担心失去父亲,当一切都已经回归秩序,我们的大义又在何处?”

    “可我们还没输呐!难道陛下是要放弃了吗?就这么放弃了吗?为什么陛下就说出这种话!家兄还在为陛下战斗呢!还有那些追随家兄的人,难道陛下是要抛弃他们吗?”

    “所以你们什么都不懂。”李崇的声音突然激动了起来,“你有想过为什么成琳能让我独享这一间大宅子却没有安插其他人?为什么尚晴能够那么频繁地来探视?他都知道啊!阿幼,他可是父皇一生的死敌啊!你们就期望这种小把戏能够骗到他吗?”

    “那又怎么样!”皇后双眉竖立,那对略微倾斜的眼睛里写满了愤怒,“陛下不是说家兄是举世无双的将才吗?为什么就不能相信他能够扭转乾坤呢?难道陛下就要这么抛弃家兄吗?还有那些追随家兄的士兵们,难道陛下连他们也要抛弃吗?先帝当年斩石而起的时候不也是走投无路才拼死一搏的吗?现在吴兰剑可是在陛下手里呐!先帝当年能做到的事陛下一定也能做到!”

    刘崇沉默了,低着头看着手里的剑,突然间他有将剑拔出来的冲动。自从传承了这把剑后,刘崇一次都没有将剑拔出来过,在他即位的两年里,吴兰剑就一直悬挂在大殿中央的牌匾之下,受着众臣的朝拜。但是今天,一切都要结束。若是一切都因此剑而起,那么也理应以此剑未结束。刘崇用力拔剑出鞘,剑身和剑鞘发出低哑的嘶鸣,刘崇惊讶地发现这吴兰圣剑身上居然锈迹斑斑,在咒契灯的辉光下泛着暗哑的光芒。只有两年,只有两年这吴兰剑怎么就变得这幅模样了啊!就在这时父皇手持吴兰剑跃马扬鞭的画面突然出现在刘崇眼前,手里的吴兰剑身泛着刺眼的光芒照耀着刘崇,只见父皇的脸开始慢慢扭曲成自己的样子并高喊着:

    “若我刘崇能钩回楚北三郡,成王霸业,一剑挥石为两段。若死于此地,则剑剁石不开。”

    刘崇双手高举吴兰剑大喝着将剑重重地向露台上的木栏劈去,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瘦弱的身躯里居然能够爆发出如此的力量。只听见一阵刺耳的绞裂声,刘崇摔倒在地。

    栏安在,剑却断。

    断下的剑刃将刘崇的手掌割出了一条鲜红的大口子,他将受伤的手举过头顶,就着月光欣赏着鲜血一滴一滴地落在自己的胸口。刘崇哂笑,大笑,继而挥舞着断剑疯狂地砍砸着地面。刚从惊愕中恢复的皇后扑了过来,抱住刘崇。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怎么能这样伤害自己!快把剑给妾身,回屋就寝吧,陛下!别再这样了好吗?大家可都把希望寄托在陛下身上呢!”

    刘崇转过头,用最恶毒的眼神盯着皇后,接着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摁在身下,断剑指着她的嘴巴,嘶吼着:

    “给我闭嘴!别再说了!你们都在逼我,都在逼我!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啊!我是谁啊!我已经不知道我究竟是谁了!你看我的影子,看着!这是父皇的,这是你父亲的,这是卢铭的,这是丞相左宏玄,还有这些,这些,这些千千万万我不知道名字的,我的影子在哪里?你看啊!你找啊!我从来就没有!从出生时就没有!”

    “陛…下,我…咕…不行……”皇后的脸开始扭曲,挥舞着双上想要挣脱,头凤冠被甩到一旁,玉珠散落。

    但刘崇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不断地有幻影从皇后的嘴里飘出来,围绕着刘崇,山呼着万岁。邓延,卢铭,左宏玄……幻影们拥抱着刘崇,亲吻着刘崇。刘崇害怕,他挥舞着断剑想要驱赶,却无济于事。

    一切自源头而起,也需返源头而终。刘崇喃喃道。

    刘崇反手举起断剑,重重地插向皇后的嘴巴,一下,两下。刘崇的身体已经失去控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似乎潜意识里又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皇后用脚蹬开刘崇,抱住一根柱子挣扎地向内厅爬去,嘴里被鲜血呛住只能发出咕哝的声音。但这无济于事,刘崇追上去,骑到皇后背上将她翻过来,用断剑在她的嘴里疯狂地搅动着……

    ……

    忽然四声梆子声响,将蜷缩在露台角落里的刘崇从恍惚中惊醒,脚边的吴兰剑又回到了剑鞘里仿佛从未拔出过。血腥味混合着桂花的暗香弥漫在空气中,皇后的尸体依然抱着圆柱躺在不远处,嘴巴扭曲成可怕的模样,鲜血在露台上蔓延开来,映照着明月,也沾湿了刘崇衣服的下摆。寂静中,一发烟火射向天空,在血泊中绽放出美丽的图案,紧接着无数发烟火争先恐后地绽放,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唤醒了整座城市。四更已过,福雁远逝,现在才是秋雁节真正的高潮阶段。烛火将城市照的如白昼一般,居民们纷纷涌上街头,欢呼着,雀跃着,感谢福雁的赐予,拥抱未来的幸福生活。

    但这一切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刘崇将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之间,浑身颤抖,眼泪滴在血里泛起波纹。

    也许这一切便是一场血祭。父皇,邓延,卢铭,左宏玄,还有那些自愿或被迫复出生命的人都是祭品。只要战事一刻不终,这样的血祭就还会继续下去,直到祭出那个和平——那个万众期盼的和平——那个不属于我的和平——那个该死的和平。

    现在,也该轮到我走上这座祭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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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帖子 由 海呆皮 周五 六月 15, 2012 4:04 pm



    在秋雁节过去二十四天后,返暑季如约而至,天气又变的如夏天一般燥热起来。定风山上正在凋零的植物们似乎在这阳光的刺激下又开始复苏,漫山遍野的黄栌让整座山换上了红妆,其中几棵桂花树吐出乳白色的小花,散发出醉人的幽香游荡在这山谷中,一道瀑布从远方的山崖上倾泻而下,流到半山腰时被北方长戟陵远道而来的寒风吹成了一片稀薄的水幕,在太阳的照射下形成一道彩虹,跨过山角连接天际。

    就在这蓬勃的美景与炎炎的烈日之下,身处成琳军营本阵,立侍于大将台之左的尚晴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已经老了,豆大的汗珠不停滴在手里捧着的吴兰剑上,早晨喝下的稀粥似乎要从肚子里涌出来,双脚好像踩到了软绵绵的泥地里,他的身体迫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地方靠着合一合眼,但尚晴知道这样不行,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少主那瘦弱的身影就会出现在脑海里,黑发覆面,寂静无声。

    尚晴又一次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门廊内木头腐朽的味道掩盖不了院子里传来的浓郁的桂花香,再踏过一地松软的梧桐叶便来到了庭院。尚晴低着头,他知道自己即将看到什么,他不愿面对,可是院子里的一切却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他,钉入他的双眼——黑发覆面的少主吊在那棵歪脖子桂花树上,他的脚距离地面很近,很近,近到脚尖几乎已经可以点到地面,似乎只要再用点力一垫就可以站起来。桂花的花瓣星星点点地洒在少主的头发里和肩膀上,也洒在地上那串血脚印上。血脚印延伸到旁边的花坛,花坛里粉色与红色的海棠花争相斗艳,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绽放,一两只蜜蜂飞舞其间,时而停驻,时而旋转。血脚印在这里徘徊了一会便再往后延伸,延伸到内堂,走上二楼,吴兰剑倚在一根柱子旁,皇后的尸体正抱着那根柱子,凤冠上的玉珠散落在一地,腥红色的嘴巴张的很大很大,好像是在呼救,好像是在嚎叫。这时,尚晴发现楼下的少主正在跳舞,秋风吹起少主那瘦弱的身体绕着树干摇曳着,飞翔着,跳跃着,卷起血红色的衣角在空中翻滚,焦黄的落叶与乳白色的花瓣伴随其间,脚尖在泥地上划出一圈又一圈属于秋天的舞步。尚晴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想把少主从树上抱下来,但少主和桂花树跳着舞,旋转地向远方飘去,尚晴不停地追却永远跟不上少主的脚步——直到一只大手抓住他的肩膀。

    “今天的太阳是毒了点。”成琳扶住尚晴的肩膀,用他特有的粗哑嗓音说道,“不过我可不会让你去营帐里休息,你和这把剑是峡西人的代表,决不可丢了刘君毅的脸。”

    尚晴踉跄了几部,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缓缓睁开双眼,一名小校正用毛巾蘸着冰水为他擦拭着额头,当看到吴兰剑依旧在自己怀里时尚晴心中舒了一口气。

    “多谢将军。”尚晴微微鞠了个躬。

    成琳拍手唤来一名手里捧着一个冰桶的随从,从冰桶里取出两支装着碎冰渣的银杯,挥手让另一名拿着酒壶的随从斟满酒,把其中一杯递给尚晴。“喝吧,润润嗓子。”

    尚晴小心翼翼地接过酒杯,杯壁散发的寒气舔舐着他的手掌。缓缓饮下,苦中回甘的剑殊草酒就着碎冰滋润着喉咙,冲击着食道,让尚晴的精神恢复了不少。

    “马伯常啊,马伯常。”成琳踱步走到山崖边往山下看去,金色的甲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微风吹起绣有云纹的暗红色披风缓缓飘动。“若霞,你说伯常现在在想什么?”

    尚晴顺着成琳的目光看去,山下马维的营寨建立在一条山泉边,泉水的源头已经被成琳截断,只留下一条干涸的水道。十日前,打着凯旋旗号的马维与邓仲捷的军队在筱板城郊被成琳出奇兵击溃,邓仲捷率残余数十骑成功逃脱,主力马维则在昨日于定风山被成琳的军队重重包围。尚晴向四周望去,漫山遍野都是云辽国的青龙旗与“成”字大纛,相比之下马维的营寨中却只有寥寥几只旌旗在无力地拂动着。

    “怕是军心已经涣散了。”尚晴答道。

    “这我知道。但我问的是伯常在想什么?”成琳把杯中所剩的酒一饮而尽,“懊悔?害怕?还是恼怒?”成琳用他那如鹰般的双眸扫了一眼尚晴,“我看都不是,伯常应该还在盘算着最后一搏。你们峡西人啊,都是死脑筋,我把伯常的父亲从一名降卒提拔到参军,本以为马氏一家该对我云辽感恩戴德,却不曾想他始终不忘自己是一个峡西人。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他竟然在伯常的脚底刺上‘勿忘西祖’四个字。”成琳轻轻叹了口气,“人心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它能让人勇敢,也能让人怯懦,能让人退缩,也能让人义无反顾。我成琳南征北战将近四十年,大大小小的战阵经历了不下数百起,峡东人,峡西人,默族人,莫兰海盗,其中就属你们峡西人最让我头痛,永远打不垮,父亲死了儿子上,儿子死了孙子上,无穷无尽。如果我还年轻,大概会为这种坚韧的精神感动,但是现在,哼!”成琳指着马维的营寨,“我派出使者许诺,若是马维在两个时辰内投降,我可以保全他手下人的性命。八百人对六千人,怎么可能有胜算?即便有,可刘氏已经绝后,他们又为谁而战?我也知道,你们峡西人从不投降,宁可去死也不会弯下你们高贵的脊梁。但我这么做只是为了一个人——刘崇刘明德,我实在不忍心让他白白牺牲。”

    成琳垂下眼睑,半罩的头盔无法遮住他眼角的皱纹。“我还记得那天在樊石城下,刘明德带着众大臣,面缚舆榇,降红树林外。众人哭天抢地,丞相左宏玄甚至不堪羞辱,当场吐血而亡。只有刘明德一人平静地伏于那片黑土地上。那时我以为,他只不过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甚至不相信在当阳谷和平府城的那两场令我打的如此艰苦的战役竟然是由这么一个瘦小的年轻人指挥。直到得知明德在宅中自缢身亡时我才开始思考,城下之约可以保证他一生平安,一代名将邓仲捷更是联合马维一心想要救他出来,可为什么他还要自缢?也许他真是那么地怯懦,亦或是在他怯懦的表象之下还潜藏着其他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一种不属于峡西人的思想,那种思想可能已经超越了我们所有人。”

    “虽然这种话由我一个峡东人来说不太好,但是我还是想说。”成琳顿了顿,“峡西人最终追求的是什么?是平静的美好生活还是这种永不屈服的意志?这两种东西都很美好,我不能说哪个选择是对,哪个选择是错。但是若选择是天下与国家之一,又该如何?救国或是救天下,想要结束这一切就必须做出选择,而这选择关乎生命,是明德或是天下苍生。不得不说你们峡西人才辈出,与我争锋十余载的刘君毅,忠心耿耿且举世无双的名将邓文涉,蛰伏隐忍两代人的马氏一族。但在现在看来,君毅不过是一代枭雄;文涉作为以‘自苦以利天下’为门训的云城派的弟子,也只是学到了一些皮毛;而马氏家族,更是虚度了两代人的光阴。”

    一声清脆的铜锣打断了谈话,尚晴向将台望去,桌上香炉里的四支香已经燃尽,一名参将小跑着前来报告:“将军大人,两个时辰已过,请大人决断。”

    成琳重重地咳嗽一了声,敞开披风,大步迈向大将台。“有些事我必须做,有些人我必须杀,如果这样能带来好的结果,那么我会义无反顾。”他头也不回地朗声说道。

    一小片乌云在空中慢慢飘过,遮住了太阳,尚晴眼前亮堂的世界突然之间灰暗了下来。站在将台中央的成琳抽出令箭,大声喝令。紧接着一排号角吹起长调,四周的战鼓有节奏地敲响,战鼓声穿过树林,冲击着地面,东南面的神火营与飞火营推着符火车慢慢向马维的营寨靠近,西北面的无前铁军踏着鼓点列阵于马维弓箭手的射程之外。继而号角齐鸣,战鼓骤响,一时间山谷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总攻开始。数十辆符火车一齐喷出赤红色的火柱,木石结构的营寨几乎在一瞬间就被点燃,火势迅速蔓延开来,根本无法阻挡;西北面的无前铁军顶着大竹盾,手提铁鞭,冒着稀疏的弓矢攻击寨门。胜负在一瞬间就已经分出,原本圆形的营寨转眼间就只剩下一个角,可马维与他仅存的数百士兵依然坚守着一座丘陵负隅顽抗,被火烧掉一半的“马”字大纛飘扬在丘陵的最高点。无法仰射的符火车失去了用场,战役陷入了最艰苦的攻坚战。

    这是尚晴第一次目睹战争。他双目圆睁,呼吸急促,双腿不住地颤颤发抖,几次差点让手里的吴兰剑滑落。在这个高度俯视战场,所有的人就如同一个个黑色的圆点一般,那些黑点不断地向高地爬去,又从高地跌落,埋没到那片数不清的黑色汪洋中再也找不到了。在战线的交界处就像两股浪潮碰撞,双方的躯体在激流中肢解,碾碎,激起无数血色的浪花。可这都是为了什么呢?少主选择了天下抛弃了国家,但伯常依然坚守那片高地又是为了什么?而我站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尚晴陷入了迷惘之中,如同一具失去灵魂的躯体,他下意识地抱紧了吴兰剑,似乎这把剑便是他所有的寄托。

    突然,成琳本阵的后方发出一阵骚动,一名浑身是伤的士兵骑马飞奔而来,呼喊道:“将,将军大人!后山遭受邓仲捷的骑兵突袭!钟亮将军力战不敌,战死!现在敌军估计已经……”

    话音未落,尚晴就能感觉到地面的震颤,片刻之后铁蹄的轰鸣声排山倒海而来,匆匆安放的拒马桩起不到任何作用,三十余名身着绿甲的骑兵挥舞着长刀直冲而入,肆意砍杀。毫无防备的成琳本阵霎时间陷入一片混乱,大家各自为战根本无法阻挡骑兵们的前进。只见邓仲捷一马当先,手持长枪,绿盔绿甲,冠上插有三支白翎,所到之处,威不可挡,率队冲杀距将台只有百步之远。

    身处将台最高点的成琳声若洪钟地喊道:“取白翎冠之首级者,进三级,封千户!”这喊声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众人便高喊着“进三级,封千户!”的口号重新组织反击。但此时邓仲捷已经拍马杀到距离将台仅有十步,近到尚晴几乎可以看清他头盔里的那双褐色双眼。与此同时,一队长矛兵集结而成,在最后一刻拦住邓仲捷。面对明晃晃的矛尖,邓仲捷的战马受惊人立而起,片刻间五六只长矛贯穿马腹。邓仲捷跌落下马,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手上的长枪不知在何时已经折断。情急之中,他顺手拾起一面木盾,格开三片挥砍来大刀,翻身而起,用云城派的踏浪步法在人群中闪转腾挪,然后瞅准一个破绽,用木盾撞开人群,径直向尚晴冲了过来,一把夺过圣剑吴兰,高喊道:

    “先帝助我!”

    只见邓仲捷化作一只绿色的利箭射向成琳,冠上的翎毛在空中拖出一条白色的轨迹,剑鞘斜夹于腋下,俯身,拔剑,这是最标准的云城派绝学“一步斩”,剑刃划出一道完美的月弧拂过成琳面前——只不过这月弧短了半尺——短了那致命的半尺!瞬间,尚晴感觉一切都静止了,成琳和邓仲捷那两张因震惊而扭曲的表情,就如同江湖杂耍艺人手里的狰狞木偶一般,看不见的丝线连接着他们的四肢,被空中那只看不见的大手操控着。恍惚中,少主的身影在两人的上方一闪而过,依然黑发覆面,尚晴突然想知道那黑发下面的少主该是什么表情?高兴?亦或是悲伤?也许只怕是比他们两人还要扭曲。尚晴颓然地瘫坐在地上。

    “快保护将军大人!”

    随后追赶而来的士兵们蜂拥而上,一把砍翻仍然呆滞在原地的邓仲捷,手起刀落将之剁成肉泥。

    刀光血影中,那把残破的圣剑吴兰滚到尚晴脚边,断裂的剑身上沾满了早已干涸的血迹。尚晴将剑拾起,邓仲捷那只仅剩食指和拇指的断掌依然紧紧握住剑柄。忽然,一声凄惨的哀嚎从剑中传来,那是千万人的哀嚎,那哀嚎冲入尚晴的身体,撞击着五脏六腑,又从七窍中喷涌而出,辐射向广袤无垠的苍穹,混入了在空中早已徘徊了千百年之久的历史的哀歌中。

    冷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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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帖子 由 冷冷 周六 六月 16, 2012 3:57 am

    呆呆~~!!!你也来了~~~~【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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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帖子 由 热派 周六 六月 16, 2012 11:41 pm

    顶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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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残守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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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帖子 由 抱残守缺 周一 六月 18, 2012 3:48 am

    好悲剧的故事,从头到尾就是深切的悲凉和绝望

      目前的日期/时间是周日 十一月 24, 2024 5:01 pm